第九十一章
關燈
小
中
大
第九十一章
還真是話不投機半句多啊。
葉棠始終覺得, 她與衛子衍大抵是八字不合，這樣長時間的相處，也沒法關系融洽。
葉棠不想得罪衛子衍, 也不想聽這人繼續胡扯下去, 她盈盈一福, 半斂眸, 攔了眸中神色：“不知二表哥來軒墨齋，是有何事？”
衛子衍一眼看穿女子的心思。
她必然已經在盼著嫁去霍府。那時, 她就能拒他以千裏之外。
衛子衍從石杌上起身，朝著葉棠走來。
迫於男人的威壓，葉棠只能擡頭，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 總感覺衛子衍似是清瘦了些。
視線交織, 葉棠迫於衛子衍的目光逼視, 後退了半步，衛子衍卻又繼續往前，以為她又要往後縮, 直接伸出長臂, 握住了她的手腕。
葉棠吃了一驚。
這廝已經許久不曾對她動手動腳，她還以為, 衛子衍看清她的態度後, 已經放棄了。
“二表哥！你要做甚麽？”美人大驚失色，發髻上朱釵輕晃，這是一根鏤空蘭花珠釵，衛子衍一眼就認出, 這是霍晏禮上次給葉棠購置。
他一直派人盯著這兩人，他二人去何地？吃了甚麽？購置了什麽？以及玩了些什麽？衛子衍皆是一清二楚。
便是這區區一根首飾, 他也記得。
衛子衍已經隱忍了太久，這不代表他放棄了執念。相反，眼下的狀況就像是沸騰的火山熔巖，隨時會噴湧而出。
這幾個月虐身又虐心，讓他無比清晰自己的內心所想。
男人一聲低笑，似是被氣笑了。
“我要做什麽，你不是一直都很清楚麽？嗯？葉棠，你明明很聰明，又豈會不知我的想法？眼下正是多事之秋，你最好能拖延婚事，否則，一旦霍家遭事，你必受牽連。”
衛子衍已經盡力了，但他不能保證自己可以來得及。
葉棠與霍晏禮迫不及待的提前了婚事，讓他猝不及防。
他日夜謀劃，一步步接近目的，可似乎還是趕不上葉棠與霍晏禮的大婚。
今日此行，他就是來要求她、威脅她……若是可以，他甚至很想求她改變主意。
葉棠當然知道接下來會有大變故，可她嫁給霍晏禮的決心，分毫不動搖。
葉棠搖了搖頭，眼神決絕，她的態度就是最直接的答覆。
她不願意。
衛子衍眸色驟然一冷，他沒有繼續偏執的糾纏，反倒松開了對葉棠的禁錮，但離開之時，男人眼底的冷沈之色，委實讓人發怵。
葉棠側過身，望著衛子衍離開的背影，心跳漏了一拍。
但很快她又自我安撫，待她順利出閣，一切困擾都會消失。
她雖對廟堂之事知之甚少，但她隱約知道，霍、衛、花三家一定會聯手。
屆時，除卻衛子衍是最後贏家之外，霍家也能安然無恙。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葉棠讓自己極力平覆了下來。
秋夜露寒，屋內火燭忽暗忽明。
曉青城從外面歸來，他踏著月色，步履如風。一方面在幫襯大小姐，料理幾家鋪子的瑣事，另一方面也在暗中籌劃覆仇大業。
他內心的焦灼，一絲也不輸給衛子衍。
曉青城堅信，等到他大仇得報，再度支應起趙家門楣時，也將是搶回大小姐的時機。
他日夜勞心勞力，卻是總覺之時間不夠用。一想到大小姐即將嫁給霍晏禮，曉青城恨不能與霍家二十萬兵馬為敵。若是能拋開一切，他定帶著大小姐離開。
但是他不能。
趙家的仇，非報不可。
這時，案臺燭火突然晃動，曉青城眸子一凜，一手已經摁在了劍柄上，大掌合攏，逐漸握緊了劍柄，眼看著就要拔劍出鞘。
一聲戲謔的笑聲傳出：“咳咳……趙小四，別來無恙呀。故人相逢，何必打打殺殺。好歹，咱們幼時也是玩伴嘛。”
花不匪從房梁一躍而下，微微歪著臉，俏皮的打量著曉青城。
“趙小四”這個稱呼，讓曉青城眸色一滯，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身份暴露了。
曉青城眼底洩出殺意。
而下一刻，衛家兄弟二人也先後越窗而入，曉青城拔劍的動作生生止住了。
衛子虞第一時間看向花不匪，眼下，他已察覺到，他對花不匪的關切程度，超乎了他自己的想象。
曉青城掃向這三人，忽然自嘲一笑：“呵呵呵……”
“你們是幾時發現的？”
“你們想如何？將我抓去衙門，讓我以趙家餘孽的身份去赴死麽？”
趙家背負叛國罪名，人人喊殺。他這個趙家四公子，一旦身份暴露，必死無疑。
曉青城臉上無一絲畏懼之色，相反，他仿佛隨時可以豁出性命，對世間任何都不在意。
衛子虞輕嘆：“趙小四，你是葉棠的人，你的身份若是暴露，必定會連累葉棠。另外，我們幾個若是要將你送去衙門，又豈會深更半夜來見你？”
“四大將門的祖上，本就拜過靶子，縱使到了今日，我們三家也從未將趙家視作叛國罪臣。當年的事，其他三家也都無能為力。事情發生的太過突然，我伯父他們一直在替趙家說項，可最終還是太遲了。”
衛子虞是個心軟之人。
得知曉青城的身份後，“弟控”的毛病更是泛濫，又言：“趙小四，這些年苦你了。”
說著，衛子虞伸出手，試圖輕拍曉青城的肩，可下一瞬，曉青城一個側身避讓開，眼神更是犀利。
衛子虞的手僵在半空。
看得出來，曉青城的防備心極強。
足可見，他誰也不信任，也曾受過極大的傷害。
眼下，他就像一頭咧出獠牙的蒼狼，獨來獨往，隨時會對旁人做出攻勢。
花不匪鳳眸中掠過一抹光。
她看人極準。
一下就看出曉青城的性子。
花不匪雙手抱胸，笑道：“趙小四，我相信你還記得我們。當年趙家事發之時，我們都還小，即便有心想保下趙家，也無能為力。我能明白你心中的憤怒。不過……與其你一人在京都周旋，不如四家聯手，你說可好？”
一直緘默的衛子衍開口了：“為了葉棠，你也不該魯莽行事。”
他還真會拿捏旁人的七寸。
一下就戳中了曉青城的軟肋。
是葉棠將他撿回去，也是葉棠讓他繼續像人一樣活下去，這些年，看似是他伺候在葉棠身側，其實是葉棠的存在，鼓勵著他一步步強大。
葉棠已被他視作不可或缺的至親。
“大小姐……”曉青城喃喃自語。
衛子衍劍眉輕蹙，眼底洩出一抹不甚明顯的寒光：“聯盟吧。趙家四郎，你一己之力，想要顛覆皇朝，幾乎是螳臂當車。事敗之後，反而會連累了葉棠。”
曉青城動搖了。
今日露面的這三人極有說服力，他們也沒有理由誆騙自己。據他所知，其他三大將門的日子，也並不好過。
曉青城看向衛子衍，似是苦笑，又似是嘲諷：“你父親如今下落不明，衛家只怕是要走上趙家的老路了。”
衛子衍面色冷沈：“我不會允許那種事發生。此次將你拉攏過來，也是給你一次機會，也算是給趙家一次機會。你倘若不是趙小四，我根本不會留下你的性命。”
這是實話。
衛子衍早就看曉青城不順眼，怎奈，他是趙家遺孤，他非但不能殺了，還要全力扶持起來。
曉青城在三人的凝視之下，默了默，這才問：“大小姐……她可知道我的身份？”
都這時候了，他還擔心，身份暴露之後，會惹了葉棠不悅。
衛子衍喉結滾了滾，對曉青城更是不喜，也將此人視作了情敵之一。
衛子衍言簡意賅：“她暫且不知。”
曉青城似是擔心什麽，衛子衍一眼看出他的顧慮，又淡淡啟齒：“你想保下葉棠，就應該知道該如何抉擇。開弓沒有回頭箭，失敗則會盤滿皆輸。所以，你只能選擇合作，如此，才能增強勝算。”
衛子衍的話字字珠璣。
曉青城當然知道，他若是敗了，必定會連累大小姐。
的確只能成功！
聯盟無疑是最好的法子。
這頭豺狼也有自己的軟肋。
曉青城很不喜衛子衍幾人，但眼下毫無他法，唯有應下：“好。”
花不匪走上前，直接抱住了曉青城，驚得他渾身一僵：“你……”
花不匪笑說：“小四啊，你還活著，甚好。”
這時，衛子虞眉心一蹙，不動聲色走上前，拉開花不匪的同時，也在曉青城肩頭拍了兩下：“活著就好。”
衛子衍沒有這種客道的習慣，他更是不會煽情，緘默不語。
當夜，除卻霍晏禮還不知情之外，衛、花、趙三家的後代正式聯盟。
至於為何不將霍晏禮拉攏過來，是因著這人過於忠義，不到萬不得已，他是不可能背叛帝王。
從曉青城的住所離開後，衛子虞終於忍不住，對花不匪道：“你以後，不得再輕易對旁的男子摟摟抱抱，成何體統。”
花不匪嗔他：“你我都是武將，理應不拘小節。趙小四又不是外人，是與咱們一同長大的。”
清冷月色下，衛子虞的眸色有些冷：“胡鬧！幼時是幼時，現在是現在！這都十多年過去了，能一樣麽？你已經是成婚的女子，自當拘小節！”
花不匪不服氣，叉腰理論。
新婚夫婦二人在馬車內拌起嘴來。
一直緘默的衛子衍眸色幽幽：“……”聒噪！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兄長，眼神中流露出些許的同情之色。兄長緊張花不匪的模樣，不正是像極了自己……
永寧伯通敵叛國的消息，一直在不停發酵。
帝王並不命人刻意打壓，但也沒有直接對伯府如何。
仿佛是在等待著衛家自亂陣腳。
要知道，大長公主是帝王的嫡親胞姐，即便帝王想對衛家下手，皇太後那一關他也過不去。
而伯府這邊，一直相安無事，似是根本不在意外界的流言蜚語。
轉眼，中秋至。
宮廷設宴，京都五品以上的官員，皆可攜家眷入宮參加中秋夜宴。
黃昏將近時，數輛華蓋馬車穩穩當當的停靠在了宮門外。
此刻，帝王正攬鏡自照，看著曾經的俊朗容貌不覆可見，帝王龍顏大怒。
他坐穩帝位後的第一樁事，便想著長生不老，永享皇權富貴。
他這才中年，理應體壯！
曹公公立刻上前安撫，躬身道：“皇上莫要心急，等丹爐裏的新藥出來，定能讓皇上年輕十歲。”
帝王龍目一瞇：“還不盡快！”
曹公公眼底溢出一抹陰損之色：“這……老奴要恭喜皇上，煉丹的藥引子已經找到了，可就怕……沒法取來用之啊。”
帝王又怒：“荒謬！這天下都是朕的！因何不能取來用之？！”
曹公公順著帝王的話，陰陽怪氣，說：“可……那藥引子是霍少將軍的未婚妻呀。老奴已經讓高人算過葉棠的生辰八字，剛好她就是純陰之身，用來煉化丹藥，最適合不過。”
他要讓葉棠死！
侄兒是他的命脈，也是曹家唯一的香火，葉棠毀了曹家的血脈傳承，他便是豁出一切，也定會讓葉棠付出代價！
帝王對求仙悟道，已經到了執迷不悟的境地。
聞此言，更是興致勃勃。
“葉棠……朕倒是記得，是個有靈氣的美人。”帝王還記得葉棠的模樣。
是霍晏禮的未婚妻又如何？
這普天之下的一切，都要為他所用！
帝王由宮婢侍奉著，戴上了象征著皇權的十二流珠冠冕，如此這般再看鏡中人，竟是威猛了不少。
宮宴即將開始，曹公公悄然行至帝王寢殿外的廊廡下，對心腹交代了幾樁事。
“可聽清楚了？霍老太太今晚必死無疑。”他要徹底激怒霍晏禮，唯有霍晏禮反，霍家才能被徹底鏟除。
心腹應下：“是，督主。”
曹公公望著華燈溢彩的宮廷，滿目繁華。他眼梢笑出厚重的褶子，心中有一道聲音，愈發澎湃：他要顛覆大燕！
他本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家奴，只因家主被帝王治罪，他也成了罪人。
他拼命逃亡，還是被霍長卿捉了回來。
蕭氏皇族、霍家，都要付出代價。
霍長卿害他斷子絕孫，他就讓霍長卿死，但即便如此還是不夠的。霍長卿的母親、兒子，他也不會放過。
人活在世上，總要抓住點什麽，或是血緣，或是仇恨。
否則，實在沒法繼續茍延殘喘下去。
宴殿內，燈火通明，歌舞笙簫不絕，軒窗四敞，華光浮躍。
外面的圓月清晰可見。
一切都仿佛呈現著太平盛世。
帝王入席，賓客起身行君臣大禮。葉棠暫未正式嫁給霍晏禮，按理說，按著她的身份不適合入宮赴宴，但她卻在應邀名單之列。
大長公主已經意識到帝王對葉棠有些過分註意。
所以，大長公主讓葉棠坐在了她身側，十分護犢。
“什麽不該吃，什麽不該飲，你當心中有數。”大長公主斜睨了一眼葉棠，嗓音慵懶的提醒。
華光之下，大長公主的一雙美眸瀲灩波光，一副厭世的神色，她淡淡瞥向帝王時，更像是嘲諷鄙夷。
葉棠楞了一下，自是聽明白了大長公主的言下之意。
“多謝殿下提醒，棠兒知道了。”葉棠服軟，十分乖順，因著她已經意識到，大長公主是護著她的。
她雖然不知道，大長公主為何會對自己改觀，但她敬重所有呵護她的長輩。
宮宴上，男女席分開而設。
歌舞進行到了一半時，女席這邊突然出現了騷動，霍老夫人當場吐了一口鮮血，捂著腹部，疼到面色煞白。
“啊——”年輕的貴女受不住驚嚇，尖叫出聲。
葉棠豁然起身
而大長公主先她一步，奔向了霍老夫人，先是探了脈搏，這又查看了霍老夫人案前的茶水，大長公主神色大變，一個眼神怒視了帝王，當即高喝：“來人！快傳禦醫！”
霍晏禮在男席處猛地站起身：“祖母！”
此刻，衛子衍與衛子虞對視了一眼，兄弟兩人仿佛猜到了什麽。
女席處，花不匪也上前查看了霍老夫人的狀況，當下篤定：“老夫人這是中毒了。”
聞言，眾人嘩然。
自是再不敢輕易碰觸案桌上的東西。
皇太後幾人不明所以，都在觀望。
帝王蹙了蹙眉，沒料到這一出。
而帝王身側的曹公公，此刻，唇角正揚起一抹猖狂笑意。
鬧起來吧。
幾大將門一旦都覆滅，大燕便會成為蠻夷鐵騎下的魚肉。屆時，他要親眼看著大燕毀於一旦。他茍且偷生，忍辱大半輩子，便是為了那一日！
霍老夫人連番吐血，歌舞停歇，宮宴自是沒法繼續下去。
禦醫疾奔而來，霍晏禮已經來到女席處，抱住了霍老夫人的身子，錚錚男兒當場慌了神。他自幼就是祖母帶大，委實接受不了霍老夫人有任何損傷。
“祖母！”
霍晏禮嗓音顫抖。
葉棠就跪在他身側，不知該如何安撫，只能將手輕輕搭在了霍晏禮的肩頭。
須臾，禦醫便得出結果，神色慌張：“老夫人中毒了，速速去偏殿！”
霍晏禮抱著老夫人的雙臂一緊，猛然望向了龍椅上的帝王，眼神晦暗不明。
好端端的宮宴，因何會突然中毒？！
難道正如傳聞中那般，帝王想逼著霍家反？！
霍晏禮內心的信仰逐漸崩塌，已經顧不得葉棠，直接抱起霍老夫人，就往偏殿的方向去。
帝王眸色冷沈。
方才，帝王自是察覺到了霍晏禮的不善眼神。
帝王：“……”
霍長卿的兒子是何意？
老夫人雖在宮廷中毒，但又不是他所為！
一時間，宮宴罷，所有人被暫困宮廷。老夫人中毒原因沒有找出來之前，在場諸人皆有嫌疑。
眾人憂心忡忡。
偏殿大門緊閉，霍老夫人正在醫治，葉棠與大長公主殿下皆在殿外，一臉焦灼。
大長公主是聰明人，很快就想到了什麽。她懷疑是帝王故意在逼迫霍晏禮造/反。
手段委實卑劣！
眼下，永寧伯衛淵
依舊下落不明，衛家的清譽尚未洗清，按理說，這個節骨眼下，大長公主不應該冒進。但此刻，她卻徑直走向帝王，眾人見狀，一眼不敢多看，更是擔心會聽見什麽不該聽的東西，遂很快退到一旁。
帝王見長姐過來，自是心虛，但面上毫無他色。
在旁人看來，大長公主湊到了帝王耳側，似是說了幾句。
而帝王很快面色冷沈，身子輕晃，冠冕上的流珠左右晃動。
此刻，眾人的註意力都在帝王與大長公主身上，誰都不知，這二人究竟說了些甚麽。
而就在這時，衛子衍一個凜冽的眼神望向偏殿的方向，他目光銳利，視野極好，見葉棠被人帶走，男人眸中神色頓時冷凝。
無人註意的時候，衛子衍悄然消失在了人群中。
葉棠跟著小太監走了片刻後，忽然有些猶豫。
她試探性問道：“這位公公，你到底要領我去哪裏？不是說去太醫院領湯藥麽？”
她越想越不對鏡。
領湯藥，何需用上她？
但眼下，霍晏禮等人都自顧不暇，無人會在意她的去留。
葉棠很是謹慎，突然駐足。
要知道，她的死敵不是旁人，就是曹公公呀。
小太監轉過身來，沒想到這商賈之女，如此不好欺騙，他露出原本神色，冷笑說：“葉大小姐，這裏沒有旁人了，你便是眼下後悔跟來，也無濟於事了。”
葉棠：“……！”
葉棠轉身就要跑。
可誰知，下一刻，幾個同樣身著太監服侍的男子冒了出來，幾人事先就準備好，齊齊上前，捂住葉棠嘴的同時，將她擡起，直接往煉丹殿的方向狂奔而去。
“嗚嗚——”
葉棠發不出聲來。
一路顛簸，終於平覆下來時，她腦子飛快轉動，又將周圍光景，正是狗皇帝擺放丹藥的地方，她直覺很是不妙。
葉棠雙足落地，卻被太監從背後禁錮住了雙臂，迫使她無法掙脫。
方才那閹人一臉戾氣，一聲高喝：“開爐，將藥引子扔進去！”
葉棠：“……！”
所以，她便是那個藥引子？
這必定又曹閹出了餿主意。
葉棠看著煉丹爐被打開，裏面正燃燒著烈焰，撲面而來的熱浪讓她更是清醒。
不！
她不能就這麽死了！
這一世明明已經改變了很多事，總不能還是短命早死！
她還沒來得及嫁給心愛的霍少將軍。
倘若她也出事，霍晏禮如何能受得了？！
葉棠不是一個喜歡哭的人，此刻，這種絕望的無助，卻讓她忽然清淚滑落。
她不甘心啊！
葉棠被一步步推向煉丹爐，她閉著眼，忍受著灼燙，雙足盡可能的摁壓著地面。
就這樣了麽？
她依舊沒能養大妹妹，也沒有將葉家發揚光大，更是沒能與霍晏禮一生一世一雙人。
就在絕望之際，一聲悶哼傳來，從後方推著她的那股力道陡然消失。
隨即，眼角的餘光就看見兩名閹人當場到底，像是被被人擰斷了脖頸。
葉棠被人拉入懷中時，才看清衛子衍的臉。
她方才大概是太過絕望，以至於忘了驚呼出聲，衛子衍一臂圈著她的同時，一腳將方才的太監揣進了煉丹爐裏，慘叫聲只餘一半，便徹底被火焰吞滅。
葉棠安全了，但並沒有回過神來，方才仿佛從鬼門關走了一遭，她雙眼空洞的望著衛子衍。
“葉棠，你怎麽了？”
“他們都死了，別怕。”
葉棠緩緩轉過臉，望向正在焚燒的煉丹爐，腹中突然湧上一陣惡心。她盯著裏面的火焰，目光一瞬也不瞬。
衛子衍見葉棠失神，晃了晃她的肩：“葉棠……這次是我救了你，你總該正眼看我了吧？”
嗓子帶著幾分急切與請求。
同一時間，偏殿內，禦醫施針過後，霍老夫人悠悠轉醒，但狀態十分不妙。見霍晏禮就守在自己跟前，霍老夫人伸出手，指尖在他眉目將劃過，仿佛看見了兒子的影子。
霍老夫人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她對霍晏禮招了招手：“孩子，靠近些，祖母有話對你說。”
霍晏禮雙目赤紅，聞言，忙照做。
他自幼無父無母，祖母與表姑是他最為敬重的長輩。他還想讓祖母看著他娶妻生子，讓她頤養天年。
“祖母……”
年輕的將軍一度哽咽。
霍老夫人附在霍晏禮耳畔，終於將藏了二十年的秘密，告訴了他。
寥寥幾句過後，霍晏禮怔然。老夫人卻像是釋然了。
真到了這一刻，霍老夫人心裏門兒清。
“好孩子，誰也別怪，順著心意去做你該做的事。記住，你表姑永遠不會害你。”
“莫要為了我守孝，別耽擱了婚事。你盡快娶妻，祖母在天有靈，才能心安。”
“霍家……就交到你手上了。”
一言至此，霍老夫人像是突然失了力，所有精氣神盡數散去，在霍晏禮面前駕鶴西去。
“……祖母！”
霍晏禮趴在老夫人身上，一聲哀鳴，手掌握緊了床柱，青筋凸起。
表姑，竟是他的親生母親！
竟有這種事！
祖母臨死之前，還交代他小心帝王，他如何能不明白是怎麽一回事呢？！
今日是中秋夜宴，若無帝王首肯，誰又敢對一品命婦下/毒？！
皇上這是在逼他啊！
殿牖被人從外面推開，大長公主疾步走來，見狀，她緩緩跪下，送了霍老夫人最後一程。
殿外，眾人一陣唏噓。
人人噤若寒蟬。
因著嫌疑人遲遲沒有找出來，帝王便遣散了眾賓客，又命道士在宴殿內做法，試圖凈化不潔之氣。
霍晏禮親自抱著霍老太太離開宮廷，當夜，霍府掛上了白幡，下人哭聲不絕，霍晏禮跪在靈堂前，腰桿筆直，遲遲沒有一絲動作，如若石雕。
葉棠是被衛子衍帶出宮廷的。
霍老夫人的死，轉移了旁人的註意力，無人察覺到衛子衍的行徑。
葉棠一晚上仿佛失了聲，她試圖放開衛子衍，卻是就連力氣也使不出來。
人被抱入軒墨齋的臥房時，采薇和拾翠俱是驚色。
“世子爺，這、這怕是於理不合。”
衛子衍置若罔聞，抱著葉棠徑直踏入內室，將葉棠放在榻上時，他又給她把了脈，確定無大礙，這打趣輕笑：“你終於知道怕了？今日我若是遲到片刻，你便已經變成灰了。”
葉棠喉嚨幹澀。
的確，她怕了。
在宮廷煉丹房，死亡就在眼前，她又親眼看見那閹人活活燒死，眼下的確驚魂未定。葉棠還寄掛著霍晏禮那邊，也不知道霍晏禮能不能承受得住……
葉棠面頰略顯蒼白，像一場秋雨的忘川花，透著一股淒楚美。
她也稍稍收攏神志，她知道衛子衍對一切都了如指掌，問道：“霍老夫人她……”
葉棠一語未盡，便哽咽了起來。
衛子衍一眼讀懂她：“老夫人已經確定西去了。”
葉棠：“……”
她蜷縮著身子，抱緊了雙膝，精致小巧的下巴抵在膝蓋上，一雙狐貍眼失魂落魄。
衛子衍擰眉，以為她在擔心婚事，不免心頭堵悶。
他又救了她一次，她怎麽就不記得救命之恩？
這輩子，他前前後後救了她數次，難道還不及霍晏禮救她一次？
衛子衍快被這沒良心的女子，給氣炸了。
冷聲道：“此事事發突然，無人事先料到，你無需傷懷。”
葉棠擡眸看向衛子衍。
這家夥沒跟自己說實話。
他當真不知霍老夫人今晚會出事？
霍老夫人是在宮裏出事，她對霍晏禮是極為重要之人，這下……
霍晏禮與帝王之間，必定會起罅隙。
“葉棠，你這是什麽眼神？”衛子衍質問。
葉棠擡了擡眼皮，纖長睫毛如羽扇一般，緩緩扇了扇，如琉璃般的眸子裏映著衛子衍肅重的臉。
她笑了笑，不帶有任何情緒：“二表哥，你當真不知，霍老夫人為何會在宮廷中毒？”
她在懷疑他。
衛子衍腮幫子動了動，幾乎低喝出聲：“葉、棠！”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還真是話不投機半句多啊。
葉棠始終覺得, 她與衛子衍大抵是八字不合，這樣長時間的相處，也沒法關系融洽。
葉棠不想得罪衛子衍, 也不想聽這人繼續胡扯下去, 她盈盈一福, 半斂眸, 攔了眸中神色：“不知二表哥來軒墨齋，是有何事？”
衛子衍一眼看穿女子的心思。
她必然已經在盼著嫁去霍府。那時, 她就能拒他以千裏之外。
衛子衍從石杌上起身，朝著葉棠走來。
迫於男人的威壓，葉棠只能擡頭，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 總感覺衛子衍似是清瘦了些。
視線交織, 葉棠迫於衛子衍的目光逼視, 後退了半步，衛子衍卻又繼續往前，以為她又要往後縮, 直接伸出長臂, 握住了她的手腕。
葉棠吃了一驚。
這廝已經許久不曾對她動手動腳，她還以為, 衛子衍看清她的態度後, 已經放棄了。
“二表哥！你要做甚麽？”美人大驚失色，發髻上朱釵輕晃，這是一根鏤空蘭花珠釵，衛子衍一眼就認出, 這是霍晏禮上次給葉棠購置。
他一直派人盯著這兩人，他二人去何地？吃了甚麽？購置了什麽？以及玩了些什麽？衛子衍皆是一清二楚。
便是這區區一根首飾, 他也記得。
衛子衍已經隱忍了太久，這不代表他放棄了執念。相反，眼下的狀況就像是沸騰的火山熔巖，隨時會噴湧而出。
這幾個月虐身又虐心，讓他無比清晰自己的內心所想。
男人一聲低笑，似是被氣笑了。
“我要做什麽，你不是一直都很清楚麽？嗯？葉棠，你明明很聰明，又豈會不知我的想法？眼下正是多事之秋，你最好能拖延婚事，否則，一旦霍家遭事，你必受牽連。”
衛子衍已經盡力了，但他不能保證自己可以來得及。
葉棠與霍晏禮迫不及待的提前了婚事，讓他猝不及防。
他日夜謀劃，一步步接近目的，可似乎還是趕不上葉棠與霍晏禮的大婚。
今日此行，他就是來要求她、威脅她……若是可以，他甚至很想求她改變主意。
葉棠當然知道接下來會有大變故，可她嫁給霍晏禮的決心，分毫不動搖。
葉棠搖了搖頭，眼神決絕，她的態度就是最直接的答覆。
她不願意。
衛子衍眸色驟然一冷，他沒有繼續偏執的糾纏，反倒松開了對葉棠的禁錮，但離開之時，男人眼底的冷沈之色，委實讓人發怵。
葉棠側過身，望著衛子衍離開的背影，心跳漏了一拍。
但很快她又自我安撫，待她順利出閣，一切困擾都會消失。
她雖對廟堂之事知之甚少，但她隱約知道，霍、衛、花三家一定會聯手。
屆時，除卻衛子衍是最後贏家之外，霍家也能安然無恙。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葉棠讓自己極力平覆了下來。
秋夜露寒，屋內火燭忽暗忽明。
曉青城從外面歸來，他踏著月色，步履如風。一方面在幫襯大小姐，料理幾家鋪子的瑣事，另一方面也在暗中籌劃覆仇大業。
他內心的焦灼，一絲也不輸給衛子衍。
曉青城堅信，等到他大仇得報，再度支應起趙家門楣時，也將是搶回大小姐的時機。
他日夜勞心勞力，卻是總覺之時間不夠用。一想到大小姐即將嫁給霍晏禮，曉青城恨不能與霍家二十萬兵馬為敵。若是能拋開一切，他定帶著大小姐離開。
但是他不能。
趙家的仇，非報不可。
這時，案臺燭火突然晃動，曉青城眸子一凜，一手已經摁在了劍柄上，大掌合攏，逐漸握緊了劍柄，眼看著就要拔劍出鞘。
一聲戲謔的笑聲傳出：“咳咳……趙小四，別來無恙呀。故人相逢，何必打打殺殺。好歹，咱們幼時也是玩伴嘛。”
花不匪從房梁一躍而下，微微歪著臉，俏皮的打量著曉青城。
“趙小四”這個稱呼，讓曉青城眸色一滯，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身份暴露了。
曉青城眼底洩出殺意。
而下一刻，衛家兄弟二人也先後越窗而入，曉青城拔劍的動作生生止住了。
衛子虞第一時間看向花不匪，眼下，他已察覺到，他對花不匪的關切程度，超乎了他自己的想象。
曉青城掃向這三人，忽然自嘲一笑：“呵呵呵……”
“你們是幾時發現的？”
“你們想如何？將我抓去衙門，讓我以趙家餘孽的身份去赴死麽？”
趙家背負叛國罪名，人人喊殺。他這個趙家四公子，一旦身份暴露，必死無疑。
曉青城臉上無一絲畏懼之色，相反，他仿佛隨時可以豁出性命，對世間任何都不在意。
衛子虞輕嘆：“趙小四，你是葉棠的人，你的身份若是暴露，必定會連累葉棠。另外，我們幾個若是要將你送去衙門，又豈會深更半夜來見你？”
“四大將門的祖上，本就拜過靶子，縱使到了今日，我們三家也從未將趙家視作叛國罪臣。當年的事，其他三家也都無能為力。事情發生的太過突然，我伯父他們一直在替趙家說項，可最終還是太遲了。”
衛子虞是個心軟之人。
得知曉青城的身份後，“弟控”的毛病更是泛濫，又言：“趙小四，這些年苦你了。”
說著，衛子虞伸出手，試圖輕拍曉青城的肩，可下一瞬，曉青城一個側身避讓開，眼神更是犀利。
衛子虞的手僵在半空。
看得出來，曉青城的防備心極強。
足可見，他誰也不信任，也曾受過極大的傷害。
眼下，他就像一頭咧出獠牙的蒼狼，獨來獨往，隨時會對旁人做出攻勢。
花不匪鳳眸中掠過一抹光。
她看人極準。
一下就看出曉青城的性子。
花不匪雙手抱胸，笑道：“趙小四，我相信你還記得我們。當年趙家事發之時，我們都還小，即便有心想保下趙家，也無能為力。我能明白你心中的憤怒。不過……與其你一人在京都周旋，不如四家聯手，你說可好？”
一直緘默的衛子衍開口了：“為了葉棠，你也不該魯莽行事。”
他還真會拿捏旁人的七寸。
一下就戳中了曉青城的軟肋。
是葉棠將他撿回去，也是葉棠讓他繼續像人一樣活下去，這些年，看似是他伺候在葉棠身側，其實是葉棠的存在，鼓勵著他一步步強大。
葉棠已被他視作不可或缺的至親。
“大小姐……”曉青城喃喃自語。
衛子衍劍眉輕蹙，眼底洩出一抹不甚明顯的寒光：“聯盟吧。趙家四郎，你一己之力，想要顛覆皇朝，幾乎是螳臂當車。事敗之後，反而會連累了葉棠。”
曉青城動搖了。
今日露面的這三人極有說服力，他們也沒有理由誆騙自己。據他所知，其他三大將門的日子，也並不好過。
曉青城看向衛子衍，似是苦笑，又似是嘲諷：“你父親如今下落不明，衛家只怕是要走上趙家的老路了。”
衛子衍面色冷沈：“我不會允許那種事發生。此次將你拉攏過來，也是給你一次機會，也算是給趙家一次機會。你倘若不是趙小四，我根本不會留下你的性命。”
這是實話。
衛子衍早就看曉青城不順眼，怎奈，他是趙家遺孤，他非但不能殺了，還要全力扶持起來。
曉青城在三人的凝視之下，默了默，這才問：“大小姐……她可知道我的身份？”
都這時候了，他還擔心，身份暴露之後，會惹了葉棠不悅。
衛子衍喉結滾了滾，對曉青城更是不喜，也將此人視作了情敵之一。
衛子衍言簡意賅：“她暫且不知。”
曉青城似是擔心什麽，衛子衍一眼看出他的顧慮，又淡淡啟齒：“你想保下葉棠，就應該知道該如何抉擇。開弓沒有回頭箭，失敗則會盤滿皆輸。所以，你只能選擇合作，如此，才能增強勝算。”
衛子衍的話字字珠璣。
曉青城當然知道，他若是敗了，必定會連累大小姐。
的確只能成功！
聯盟無疑是最好的法子。
這頭豺狼也有自己的軟肋。
曉青城很不喜衛子衍幾人，但眼下毫無他法，唯有應下：“好。”
花不匪走上前，直接抱住了曉青城，驚得他渾身一僵：“你……”
花不匪笑說：“小四啊，你還活著，甚好。”
這時，衛子虞眉心一蹙，不動聲色走上前，拉開花不匪的同時，也在曉青城肩頭拍了兩下：“活著就好。”
衛子衍沒有這種客道的習慣，他更是不會煽情，緘默不語。
當夜，除卻霍晏禮還不知情之外，衛、花、趙三家的後代正式聯盟。
至於為何不將霍晏禮拉攏過來，是因著這人過於忠義，不到萬不得已，他是不可能背叛帝王。
從曉青城的住所離開後，衛子虞終於忍不住，對花不匪道：“你以後，不得再輕易對旁的男子摟摟抱抱，成何體統。”
花不匪嗔他：“你我都是武將，理應不拘小節。趙小四又不是外人，是與咱們一同長大的。”
清冷月色下，衛子虞的眸色有些冷：“胡鬧！幼時是幼時，現在是現在！這都十多年過去了，能一樣麽？你已經是成婚的女子，自當拘小節！”
花不匪不服氣，叉腰理論。
新婚夫婦二人在馬車內拌起嘴來。
一直緘默的衛子衍眸色幽幽：“……”聒噪！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兄長，眼神中流露出些許的同情之色。兄長緊張花不匪的模樣，不正是像極了自己……
永寧伯通敵叛國的消息，一直在不停發酵。
帝王並不命人刻意打壓，但也沒有直接對伯府如何。
仿佛是在等待著衛家自亂陣腳。
要知道，大長公主是帝王的嫡親胞姐，即便帝王想對衛家下手，皇太後那一關他也過不去。
而伯府這邊，一直相安無事，似是根本不在意外界的流言蜚語。
轉眼，中秋至。
宮廷設宴，京都五品以上的官員，皆可攜家眷入宮參加中秋夜宴。
黃昏將近時，數輛華蓋馬車穩穩當當的停靠在了宮門外。
此刻，帝王正攬鏡自照，看著曾經的俊朗容貌不覆可見，帝王龍顏大怒。
他坐穩帝位後的第一樁事，便想著長生不老，永享皇權富貴。
他這才中年，理應體壯！
曹公公立刻上前安撫，躬身道：“皇上莫要心急，等丹爐裏的新藥出來，定能讓皇上年輕十歲。”
帝王龍目一瞇：“還不盡快！”
曹公公眼底溢出一抹陰損之色：“這……老奴要恭喜皇上，煉丹的藥引子已經找到了，可就怕……沒法取來用之啊。”
帝王又怒：“荒謬！這天下都是朕的！因何不能取來用之？！”
曹公公順著帝王的話，陰陽怪氣，說：“可……那藥引子是霍少將軍的未婚妻呀。老奴已經讓高人算過葉棠的生辰八字，剛好她就是純陰之身，用來煉化丹藥，最適合不過。”
他要讓葉棠死！
侄兒是他的命脈，也是曹家唯一的香火，葉棠毀了曹家的血脈傳承，他便是豁出一切，也定會讓葉棠付出代價！
帝王對求仙悟道，已經到了執迷不悟的境地。
聞此言，更是興致勃勃。
“葉棠……朕倒是記得，是個有靈氣的美人。”帝王還記得葉棠的模樣。
是霍晏禮的未婚妻又如何？
這普天之下的一切，都要為他所用！
帝王由宮婢侍奉著，戴上了象征著皇權的十二流珠冠冕，如此這般再看鏡中人，竟是威猛了不少。
宮宴即將開始，曹公公悄然行至帝王寢殿外的廊廡下，對心腹交代了幾樁事。
“可聽清楚了？霍老太太今晚必死無疑。”他要徹底激怒霍晏禮，唯有霍晏禮反，霍家才能被徹底鏟除。
心腹應下：“是，督主。”
曹公公望著華燈溢彩的宮廷，滿目繁華。他眼梢笑出厚重的褶子，心中有一道聲音，愈發澎湃：他要顛覆大燕！
他本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家奴，只因家主被帝王治罪，他也成了罪人。
他拼命逃亡，還是被霍長卿捉了回來。
蕭氏皇族、霍家，都要付出代價。
霍長卿害他斷子絕孫，他就讓霍長卿死，但即便如此還是不夠的。霍長卿的母親、兒子，他也不會放過。
人活在世上，總要抓住點什麽，或是血緣，或是仇恨。
否則，實在沒法繼續茍延殘喘下去。
宴殿內，燈火通明，歌舞笙簫不絕，軒窗四敞，華光浮躍。
外面的圓月清晰可見。
一切都仿佛呈現著太平盛世。
帝王入席，賓客起身行君臣大禮。葉棠暫未正式嫁給霍晏禮，按理說，按著她的身份不適合入宮赴宴，但她卻在應邀名單之列。
大長公主已經意識到帝王對葉棠有些過分註意。
所以，大長公主讓葉棠坐在了她身側，十分護犢。
“什麽不該吃，什麽不該飲，你當心中有數。”大長公主斜睨了一眼葉棠，嗓音慵懶的提醒。
華光之下，大長公主的一雙美眸瀲灩波光，一副厭世的神色，她淡淡瞥向帝王時，更像是嘲諷鄙夷。
葉棠楞了一下，自是聽明白了大長公主的言下之意。
“多謝殿下提醒，棠兒知道了。”葉棠服軟，十分乖順，因著她已經意識到，大長公主是護著她的。
她雖然不知道，大長公主為何會對自己改觀，但她敬重所有呵護她的長輩。
宮宴上，男女席分開而設。
歌舞進行到了一半時，女席這邊突然出現了騷動，霍老夫人當場吐了一口鮮血，捂著腹部，疼到面色煞白。
“啊——”年輕的貴女受不住驚嚇，尖叫出聲。
葉棠豁然起身
而大長公主先她一步，奔向了霍老夫人，先是探了脈搏，這又查看了霍老夫人案前的茶水，大長公主神色大變，一個眼神怒視了帝王，當即高喝：“來人！快傳禦醫！”
霍晏禮在男席處猛地站起身：“祖母！”
此刻，衛子衍與衛子虞對視了一眼，兄弟兩人仿佛猜到了什麽。
女席處，花不匪也上前查看了霍老夫人的狀況，當下篤定：“老夫人這是中毒了。”
聞言，眾人嘩然。
自是再不敢輕易碰觸案桌上的東西。
皇太後幾人不明所以，都在觀望。
帝王蹙了蹙眉，沒料到這一出。
而帝王身側的曹公公，此刻，唇角正揚起一抹猖狂笑意。
鬧起來吧。
幾大將門一旦都覆滅，大燕便會成為蠻夷鐵騎下的魚肉。屆時，他要親眼看著大燕毀於一旦。他茍且偷生，忍辱大半輩子，便是為了那一日！
霍老夫人連番吐血，歌舞停歇，宮宴自是沒法繼續下去。
禦醫疾奔而來，霍晏禮已經來到女席處，抱住了霍老夫人的身子，錚錚男兒當場慌了神。他自幼就是祖母帶大，委實接受不了霍老夫人有任何損傷。
“祖母！”
霍晏禮嗓音顫抖。
葉棠就跪在他身側，不知該如何安撫，只能將手輕輕搭在了霍晏禮的肩頭。
須臾，禦醫便得出結果，神色慌張：“老夫人中毒了，速速去偏殿！”
霍晏禮抱著老夫人的雙臂一緊，猛然望向了龍椅上的帝王，眼神晦暗不明。
好端端的宮宴，因何會突然中毒？！
難道正如傳聞中那般，帝王想逼著霍家反？！
霍晏禮內心的信仰逐漸崩塌，已經顧不得葉棠，直接抱起霍老夫人，就往偏殿的方向去。
帝王眸色冷沈。
方才，帝王自是察覺到了霍晏禮的不善眼神。
帝王：“……”
霍長卿的兒子是何意？
老夫人雖在宮廷中毒，但又不是他所為！
一時間，宮宴罷，所有人被暫困宮廷。老夫人中毒原因沒有找出來之前，在場諸人皆有嫌疑。
眾人憂心忡忡。
偏殿大門緊閉，霍老夫人正在醫治，葉棠與大長公主殿下皆在殿外，一臉焦灼。
大長公主是聰明人，很快就想到了什麽。她懷疑是帝王故意在逼迫霍晏禮造/反。
手段委實卑劣！
眼下，永寧伯衛淵
依舊下落不明，衛家的清譽尚未洗清，按理說，這個節骨眼下，大長公主不應該冒進。但此刻，她卻徑直走向帝王，眾人見狀，一眼不敢多看，更是擔心會聽見什麽不該聽的東西，遂很快退到一旁。
帝王見長姐過來，自是心虛，但面上毫無他色。
在旁人看來，大長公主湊到了帝王耳側，似是說了幾句。
而帝王很快面色冷沈，身子輕晃，冠冕上的流珠左右晃動。
此刻，眾人的註意力都在帝王與大長公主身上，誰都不知，這二人究竟說了些甚麽。
而就在這時，衛子衍一個凜冽的眼神望向偏殿的方向，他目光銳利，視野極好，見葉棠被人帶走，男人眸中神色頓時冷凝。
無人註意的時候，衛子衍悄然消失在了人群中。
葉棠跟著小太監走了片刻後，忽然有些猶豫。
她試探性問道：“這位公公，你到底要領我去哪裏？不是說去太醫院領湯藥麽？”
她越想越不對鏡。
領湯藥，何需用上她？
但眼下，霍晏禮等人都自顧不暇，無人會在意她的去留。
葉棠很是謹慎，突然駐足。
要知道，她的死敵不是旁人，就是曹公公呀。
小太監轉過身來，沒想到這商賈之女，如此不好欺騙，他露出原本神色，冷笑說：“葉大小姐，這裏沒有旁人了，你便是眼下後悔跟來，也無濟於事了。”
葉棠：“……！”
葉棠轉身就要跑。
可誰知，下一刻，幾個同樣身著太監服侍的男子冒了出來，幾人事先就準備好，齊齊上前，捂住葉棠嘴的同時，將她擡起，直接往煉丹殿的方向狂奔而去。
“嗚嗚——”
葉棠發不出聲來。
一路顛簸，終於平覆下來時，她腦子飛快轉動，又將周圍光景，正是狗皇帝擺放丹藥的地方，她直覺很是不妙。
葉棠雙足落地，卻被太監從背後禁錮住了雙臂，迫使她無法掙脫。
方才那閹人一臉戾氣，一聲高喝：“開爐，將藥引子扔進去！”
葉棠：“……！”
所以，她便是那個藥引子？
這必定又曹閹出了餿主意。
葉棠看著煉丹爐被打開，裏面正燃燒著烈焰，撲面而來的熱浪讓她更是清醒。
不！
她不能就這麽死了！
這一世明明已經改變了很多事，總不能還是短命早死！
她還沒來得及嫁給心愛的霍少將軍。
倘若她也出事，霍晏禮如何能受得了？！
葉棠不是一個喜歡哭的人，此刻，這種絕望的無助，卻讓她忽然清淚滑落。
她不甘心啊！
葉棠被一步步推向煉丹爐，她閉著眼，忍受著灼燙，雙足盡可能的摁壓著地面。
就這樣了麽？
她依舊沒能養大妹妹，也沒有將葉家發揚光大，更是沒能與霍晏禮一生一世一雙人。
就在絕望之際，一聲悶哼傳來，從後方推著她的那股力道陡然消失。
隨即，眼角的餘光就看見兩名閹人當場到底，像是被被人擰斷了脖頸。
葉棠被人拉入懷中時，才看清衛子衍的臉。
她方才大概是太過絕望，以至於忘了驚呼出聲，衛子衍一臂圈著她的同時，一腳將方才的太監揣進了煉丹爐裏，慘叫聲只餘一半，便徹底被火焰吞滅。
葉棠安全了，但並沒有回過神來，方才仿佛從鬼門關走了一遭，她雙眼空洞的望著衛子衍。
“葉棠，你怎麽了？”
“他們都死了，別怕。”
葉棠緩緩轉過臉，望向正在焚燒的煉丹爐，腹中突然湧上一陣惡心。她盯著裏面的火焰，目光一瞬也不瞬。
衛子衍見葉棠失神，晃了晃她的肩：“葉棠……這次是我救了你，你總該正眼看我了吧？”
嗓子帶著幾分急切與請求。
同一時間，偏殿內，禦醫施針過後，霍老夫人悠悠轉醒，但狀態十分不妙。見霍晏禮就守在自己跟前，霍老夫人伸出手，指尖在他眉目將劃過，仿佛看見了兒子的影子。
霍老夫人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她對霍晏禮招了招手：“孩子，靠近些，祖母有話對你說。”
霍晏禮雙目赤紅，聞言，忙照做。
他自幼無父無母，祖母與表姑是他最為敬重的長輩。他還想讓祖母看著他娶妻生子，讓她頤養天年。
“祖母……”
年輕的將軍一度哽咽。
霍老夫人附在霍晏禮耳畔，終於將藏了二十年的秘密，告訴了他。
寥寥幾句過後，霍晏禮怔然。老夫人卻像是釋然了。
真到了這一刻，霍老夫人心裏門兒清。
“好孩子，誰也別怪，順著心意去做你該做的事。記住，你表姑永遠不會害你。”
“莫要為了我守孝，別耽擱了婚事。你盡快娶妻，祖母在天有靈，才能心安。”
“霍家……就交到你手上了。”
一言至此，霍老夫人像是突然失了力，所有精氣神盡數散去，在霍晏禮面前駕鶴西去。
“……祖母！”
霍晏禮趴在老夫人身上，一聲哀鳴，手掌握緊了床柱，青筋凸起。
表姑，竟是他的親生母親！
竟有這種事！
祖母臨死之前，還交代他小心帝王，他如何能不明白是怎麽一回事呢？！
今日是中秋夜宴，若無帝王首肯，誰又敢對一品命婦下/毒？！
皇上這是在逼他啊！
殿牖被人從外面推開，大長公主疾步走來，見狀，她緩緩跪下，送了霍老夫人最後一程。
殿外，眾人一陣唏噓。
人人噤若寒蟬。
因著嫌疑人遲遲沒有找出來，帝王便遣散了眾賓客，又命道士在宴殿內做法，試圖凈化不潔之氣。
霍晏禮親自抱著霍老太太離開宮廷，當夜，霍府掛上了白幡，下人哭聲不絕，霍晏禮跪在靈堂前，腰桿筆直，遲遲沒有一絲動作，如若石雕。
葉棠是被衛子衍帶出宮廷的。
霍老夫人的死，轉移了旁人的註意力，無人察覺到衛子衍的行徑。
葉棠一晚上仿佛失了聲，她試圖放開衛子衍，卻是就連力氣也使不出來。
人被抱入軒墨齋的臥房時，采薇和拾翠俱是驚色。
“世子爺，這、這怕是於理不合。”
衛子衍置若罔聞，抱著葉棠徑直踏入內室，將葉棠放在榻上時，他又給她把了脈，確定無大礙，這打趣輕笑：“你終於知道怕了？今日我若是遲到片刻，你便已經變成灰了。”
葉棠喉嚨幹澀。
的確，她怕了。
在宮廷煉丹房，死亡就在眼前，她又親眼看見那閹人活活燒死，眼下的確驚魂未定。葉棠還寄掛著霍晏禮那邊，也不知道霍晏禮能不能承受得住……
葉棠面頰略顯蒼白，像一場秋雨的忘川花，透著一股淒楚美。
她也稍稍收攏神志，她知道衛子衍對一切都了如指掌，問道：“霍老夫人她……”
葉棠一語未盡，便哽咽了起來。
衛子衍一眼讀懂她：“老夫人已經確定西去了。”
葉棠：“……”
她蜷縮著身子，抱緊了雙膝，精致小巧的下巴抵在膝蓋上，一雙狐貍眼失魂落魄。
衛子衍擰眉，以為她在擔心婚事，不免心頭堵悶。
他又救了她一次，她怎麽就不記得救命之恩？
這輩子，他前前後後救了她數次，難道還不及霍晏禮救她一次？
衛子衍快被這沒良心的女子，給氣炸了。
冷聲道：“此事事發突然，無人事先料到，你無需傷懷。”
葉棠擡眸看向衛子衍。
這家夥沒跟自己說實話。
他當真不知霍老夫人今晚會出事？
霍老夫人是在宮裏出事，她對霍晏禮是極為重要之人，這下……
霍晏禮與帝王之間，必定會起罅隙。
“葉棠，你這是什麽眼神？”衛子衍質問。
葉棠擡了擡眼皮，纖長睫毛如羽扇一般，緩緩扇了扇，如琉璃般的眸子裏映著衛子衍肅重的臉。
她笑了笑，不帶有任何情緒：“二表哥，你當真不知，霍老夫人為何會在宮廷中毒？”
她在懷疑他。
衛子衍腮幫子動了動，幾乎低喝出聲：“葉、棠！”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